煮茶人與拉格 1

Photo by Nicolas Mirguet

穿過長長的狹窄巷弄，是一座停車場的非主流出口，一座茶棧就落在一排紅磚小房子的門前小廣場。一隻會握手的胖狗，在小廣場搖搖擺擺地向遊客討食物，茶棧主人則溫溫地滾著阿薩姆茶葉，加一點香料，再緩緩注入牛奶，靜靜煨著。等到整大鍋茶凝縮成半鍋時，他才開始斟奶茶給一個個久候的客人。

漫長的等待時間，客人們或閒聊或抽菸，口中一句文法的錯誤，讓他注意到我不是德里人。

「你來自孟加拉地區對吧，你剛說 ashibo 而不是 aonga」。

「欸對，我孟加拉來的」

「我也是。我老家其實在達卡 Sonargaon」

「喔？我朋友 Masum 也住在那裡的印度教社區。」

「那裡時有暴動，1964年那場暴動最可怕」茶棧主人悠悠地講起他的根。「我們的親人、寺廟、房屋、商店被極端的穆斯林教徒攻擊⋯⋯ 因此從此離開孟加拉。」他的身材清清瘦瘦的，沒有一般南亞男人常有的那種胖肚子體態。這十幾年來他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吧。

1964年的東巴基斯坦暴動是孟加拉Narayanganj及許多區域最可怕的惡夢，那時的孟加拉仍是東巴基斯坦，發生了一場對孟加拉印度教徒的種族清洗大屠殺。光是在 Narayanganj 區域就有3500名印度教徒被殺，300名婦女被綁架、31000家屋被毀、八萬名印度教徒無家可歸。

「我們先在加爾各答的親戚家待了幾十年，17年前決定搬來新德里。」茶棧主人看向在旁邊玩手機的青春期兒子，「他就是在德里出生的，不會說孟加拉話了」，但男孩聽不懂父親說的語言，沒有回應。

「新冠疫情實在難熬，德里嚴格封城整整兩個月，任何離開家門者都會被逮補，後來也好幾波封城，我所有積蓄都在疫情中花光了，但還是撐下來了。」

喝完茶，我們靜靜地繼續逗著大胖狗。這片南亞大地上，每個人都背負著新的或舊的，關於離開家園、創傷、暴力受害者或施暴者的痕跡。